战后

依旧是段子……最近真是没干劲(躺倒) 

在他睡梦与清醒的边缘声响显得遥远而又真切,如同隔着湖水观望底部的鱼群,隐隐约约看不清楚,但背部的颜色却如融化的糖浆般醒目又任意夸大。他听见来回走动的脚步声,担架轮子滚动的声音,半旧的吊扇发出的轻微嗡嗡声,窗帘被风吹得鼓起触到桌上物品的沙沙声,甚至于门外走廊上的谈话声,打字机的嗒嗒声,活动室里乒乓球落在地上又弹起继而落下的一系列清脆响声。他感到午后二时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,他的额头和颈间一层薄汗,从病号服里露出的手臂晒得发烫。若他此时睁眼看看可以发现窗外的一切都在六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,景致与在那个耗费他三年光阴的海岛上所见并无二样。但他的眼睛感觉到的只是绷带浸着他的汗水和——也许是血液。他感受到光,感受到热,感受到眼眶周围的刺痛,但他看不见,他看不见。

少年翻身寻找光照和阴影之间的微妙界限,再感觉不到皮肤上灼人的温度后停止。坐在一旁椅子上的男人看见了他的动作,微微倾身靠近他:“你醒了?”“嗯。”他缓慢转着头寻找声音来源,神情像个迷惘的孩子。他本来就是个孩子,刚来时头盔遮住了他半边面孔,袖口卷起几遍,过大的裤子塞在过大的靴子里,踢踢踏踏走过染血板结的泥土。男人看着他,即使战争也无法压制的青春,他这几年里长得飞快,而罐头食品提供的营养显然跟不上。

少年抿嘴思考了一会儿,随后开口打破夏日沉闷凝滞的空气。他说:“我梦到你了。”

“似乎那时战争尚未结束,已经到了圣诞节,双方都停战了,我们的将军在和对方的首领下象棋。我和你在树林深处。我拿着一束榭寄生,而你在皑皑白雪中怀抱着罂粟,别问为什么会有这玩意儿,也许是从弗兰德斯而来的,我不知道,这是梦。总之你怀中一捧鲜红的罂粟,红得像浸过血液,你身上落满细雪,连睫毛上都沾着雪花。你——是的,我记得你的样子,之前的样子。”少年描述梦中的他,那个混合了往昔记忆与臆想的幻影。他像个准备接受老师检查背诵的学生,在奔涌的时光中死死攥住他的记忆,一遍遍重复。红色,那是血,朝阳,旗帜的颜色,白色,那是雪,裹尸布,日光下的沙滩,森然枯骨的颜色,死去的鱼翻转露出的肚皮。而他,一双蓝眼睛像闪光的糖纸,头发是阳光下小麦的金黄色,皮肤如同麂皮。“你祝我圣诞快乐,又对我说,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家的。你会带我回家的,对吗?”

我会带你回家,如果那时我们没有家了,那么我们会找到郊区的一栋房子,周围有田野、树林、河流,还有风,还有鸟。你想的话可以养条狗。我们就叫他巴里,那个没来得及撤退被流弹击中的家伙,上帝保佑他这次跑得足够快。我会给你选一所学校,确保你学到这个年龄应有的知识。我会收掉你的烟盒酒瓶,和你在公园长凳上坐一下午,数数来往车辆,如果你愿意的话。

“当然,我会带你回家。”这个男人,带着无数弹痕伤疤满面尘霜的男人,小心翼翼地用他仅剩的左手握住少年正在找寻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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