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永生

#新世纪之夜,烟火和吻#

1900年的元旦我和她在特拉法加广场,在我们和人群面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纪,崭新美丽,看起来足有百万美金。20世纪充满活力地颤动着,像牡蛎一样新鲜又热气腾腾,任我们撬开享用。我们浑然不觉战争的幽灵,此时此地,一切都充满新生的希望。建筑上挂满了彩灯,游行队伍穿过广场,空气中漂浮着管弦乐声和油炸食物的香气。孩子们跑来跑去,大声喊叫,手里挥舞着各种涂足了亮粉闪闪发光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。有个孩子撞到了我,他仰起笑脸对我说:“新年快乐,先生。”她朝我一笑,越过我肩头看见了纳尔逊的雕像,便重复了他的遗言:“Kiss me,Hardy.”我对她的幽默感报以一笑。我们在狂欢的人群中接吻。那时正好是零点,钟声响遍无眠的城市,人们放起了烟花,各色礼花在空中绽开,将深色的天鹅绒幕布撕裂,烟火照亮天空又熄灭,明暗快速交替,仿佛飞快流逝的昼夜,而在这间隙我们亲吻彼此,任凭无数个日夜流淌。火光照亮她的脸庞,那触觉我的手掌至今仍能回忆起。

你问我她的姓名?我难以回答。我的记忆消退得厉害。那早已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。姓名并没有意义,但我记得她,完完整整的她,鲜活有力。她的灰绿色双眸,及肩金发,她仰起头时伸长的洁白纤细的脖颈,她踩在我的对她而言过大的牛津鞋中的雪白脚踝,傍晚她甩落一只拖鞋的姿态,雨中她颈边的凉湿气息。那个小巧的身影站在时间尽头冲我微笑,像森林中未曾见过人类的小鹿神情。为什么可以从人的面相上看出他的年轻和衰老?我从那张脸上回溯她的一生,随时间变化的只是皮肉,骨骼不变。我了解她的骨架,我的手抚摸她,就像追寻深埋地下的银矿。她有副好骨头,纤细,圆润,轻盈,如同鸟类般灵巧。四十多年后我在医院见她最后一面,从她深陷的脸庞中可以看出往昔的影子,就好像俄罗斯套娃,七十岁的她套着四十岁的她套着二十岁的她套着十岁的她。我看到生命如此短暂,时间迅疾毫不留情。 而她的手覆上我脸庞,触碰到的皮肤光滑一如当年。但那时,那时我怎么知道她的一生只不过是短短一瞬,而我呼吸间百年时光流转,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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